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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三章 梅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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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天將到杭州,向問天在舟中又為慕容燕及自己刻意化裝了一番,剪下慕容燕一些頭發,再剪短了當做小胡子,用膠水粘在慕容燕上唇。打點妥當,這才舍舟登陸,買了兩匹駿馬,乘馬進了杭州城。

杭州古稱臨安,南宋時建為都城,向來是個好去處。進得城來,一路上行人比肩,笙歌處處。慕容燕跟著向問天來到西湖之畔,但見碧波如鏡,垂柳拂水,景物之美,直如神仙境地。

向問天領著慕容燕縱馬來到一個所在,一邊倚著小山,和外邊湖水相隔著一條長堤,更是幽靜。兩人下了馬,將坐騎系在湖邊的柳樹上,向山邊的石級上行去。轉了幾個彎,但見前方遍地都是梅樹,老幹橫斜,枝葉茂密,想像初春梅花盛開之日,香雪如海,定然觀賞不盡。

穿過一大片梅林,走上一條青石板大路,來到一座朱門白墻的大莊院外,行到近處,見大門外寫著“梅莊”兩個大字,旁邊署著“虞允文題”四字。

虞允文是南宋年間的抗金名將,不僅在政治、軍事上有突出的成就,而且還是一位傑出的書法家,曾留有《適造帖》、《鈞堂帖》等傳世墨跡。也不知這梅莊歷史上有何來歷,竟能讓虞允文專門為其題字。

向問天走上前去,抓住門上擦得精光雪亮的大銅環,回頭低聲道:“小兄弟,一會兒一切聽我安排。”

慕容燕點了點頭示意明白。

只見向問天將銅環敲了四下,停一停,再敲兩下,停一停,敲了五下,又停一停,再敲三下,然後放下銅環。退在一旁。

過了半晌,大門緩緩打開,並肩走出兩個家人裝束的老者。這二人目光炯炯,步履穩重,顯是武功不低。左首那人躬身說道:“兩位駕臨敝莊,有何貴幹?”

向問天道:“嵩山門下、昆侖門下弟子,有事求見‘江南四友’四位前輩。”

那人道:“我家主人向不見客。”說著便欲關門。

向問天從懷中取出一物,展了開來,乃是一面五色錦旗,上面鑲滿了珍珠寶石。寶光四耀。

兩名家人見了此旗,神色微變,齊聲道:“嵩山派左盟主的令旗?”

向問天道:“正是!”

右首那家人道:“江南四友和五岳劍派素不往來,便是嵩山左盟主親到,我家主人也未必……未必……嘿嘿!”

向問天微微一笑,將令旗收入懷中,說道:“我左師侄這面令旗,不過是拿來唬人的。江南四位前輩是何等樣人,自不會將這令旗放在眼裏。只是在下一直無緣拜見江南四位前輩。拿這面令旗出來,不過作為信物而已。”

兩名家人“哦”了一聲,聽他話中將江南四友的身分擡得甚高,臉上便和緩了下來。一人道:“閣下是左盟主的師叔?”

向問天又是一笑。說道:“正是。在下是武林中的無名小卒,兩位自是不識了。想當年丁兄在祁連山下單掌劈四霸,一劍伏雙雄;施兄在湖北橫江救孤,一柄紫金八卦刀殺得青龍幫一十三名大頭子血濺漢水江頭。這等威風,在下卻常記在心頭。”

那兩個家人打扮之人,一個叫丁堅。一個叫施令威。歸隱梅莊之前,是江湖上兩個行事十分辣手的半正半邪人物。向問天所說那兩件事,正是他二人生平的得意傑作,聞言不禁心中竊喜。

丁堅微微一笑,說道:“小事一件,何足掛齒?閣下見聞倒廣博得很。”

向問天道:“‘一字電劍’丁大哥和‘五路神’施九哥的名頭,在下仰慕已久。師侄說起,有事須向江南四友請教。在下歸隱已久,心想江南四友未必見得著,但如能見到‘一字電劍’和‘五路神’二位,便算不虛此行,因此上便答允來杭州走一趟。哈哈!”

丁施二人聽他既捧江南四友,又大大地捧了自己二人,都甚為高興,陪他哈哈哈地笑了幾聲。

施令威轉頭向慕容燕道:“這一位是昆侖派門下?”

向問天搶著道:“這一位何兄弟,是昆侖派的高弟,武功甚是了得。只因昆侖派地處西域,少在中原走動,所以在中原武林聲名不顯。”

丁堅問道:“不知二位大名如何稱呼。”

向問天道:“在下姓童,名叫童化金。這位何兄弟,大名是上薊下北。”

丁施二人都拱了拱手,說道:“久仰,久仰。”

丁堅說道:“兩位請進廳上用茶,待在下去稟告敝上,見與不見,卻是難言。”

向問天笑道:“兩位和江南四友名雖主仆,情若兄弟。四位前輩可不會不給丁施二兄的面子。”丁堅微微一笑,讓在一旁。向問天便即邁步入內,慕容燕跟了進去。

走過一個大天井,天井左右各植一棵老梅,枝幹如鐵,極是蒼勁。來到大廳,施令威請二人就座,自己站著相陪,丁堅進內稟報。

向問天見施令威站著,自己踞坐,未免對他不敬,但他在梅莊身為仆役,卻不能請他也坐,說道:“何兄弟,你瞧這一幅畫,雖只寥寥數筆,氣勢可著實不凡。”一面說,一面站起身來,走到懸在廳中的那幅大中堂之前。

慕容燕向那幅畫看去,見畫中所繪是一個仙人的背面,墨意淋漓,筆力雄健,畫上題款是:“丹青生大醉後潑墨”八字,筆法森嚴,一筆筆便如長劍的刺劃。慕容燕看了一會,發覺這八字的筆法,以及畫中仙人的手勢衣折,蘊含有一絲劍意,便說道:“童兄,這字中畫中,似乎蘊藏著一套極高明的劍術。”

向問天尚未答話,施令威在他二人身後說道:“這位何爺果真不凡。我家四莊主丹青生說道,那日他大醉後繪此一畫,無意中將劍法蘊蓄於內,那是他生平最得意之作,酒醒之後再也繪不出來了。何爺居然能從畫中看出劍意,四莊主定當引為知己。我進去告知。”說著喜滋滋地走了進去。

向問天咳嗽一聲,說道:“何兄弟。原來你懂得書畫。”

慕容燕道:“不過略知一二,比之這位丹青生可要差遠了。”

忽聽得門外一人大聲道:“他從我畫中看出了劍法?這人的眼光可了不起啊!”叫嚷聲中,走進一個人來,髯長及腹,左手拿著一只酒杯,臉上醺醺然大有醉意。

施令威跟在其後,說道:“這兩位是嵩山派童爺,昆侖派何爺。這位是梅莊四莊主丹青生。四莊主,這位何爺一見莊主的潑墨筆法,便說其中含有一套高明劍術。”

那四莊主丹青生斜著一雙醉眼。向慕容燕端詳一會,問道:“你懂得畫?會使劍?”這兩句話問得甚是無禮。

慕容燕瞧了一眼他手中那只翠綠欲滴的翡翠杯,說道:“‘紅袖織綾誇柿葉,青旗沽酒趁梨花。’飲梨花酒當用翡翠杯,四莊主果然是喝酒的大行家。”

丹青生一聽,雙眼睜得大大的,突然一把抱住慕容燕,大叫:“啊哈,好朋友到了。來來來。咱們喝他三百杯去。何兄弟,老夫好酒、好畫、好劍,人稱三絕。三絕之中,以酒為首。丹青次之,劍道居末。”

當即丹青生領著慕容燕向內走去,向問天和施令威跟隨在後。穿過一道回廊,來到西首一間房中。門帷掀開。便是一陣撲鼻酒香。只見室中琳瑯滿目,到處都是酒壇、酒瓶、酒葫蘆、酒杯。

丹青生叫道:“來來來,你先嘗嘗這酒如何。”將屋角落中一只大木桶搬了出來。那木桶已舊得發黑。上面彎彎曲曲地寫著許多西域文字,木塞上用火漆封住,火漆上蓋了印,顯得極為鄭重。丹青生握住木塞,輕輕拔開,登時滿室酒香。丹青生將四只酒杯並排放了,抱起酒桶往杯中斟去。那酒藤黃如脂油,酒高於杯緣,只因酒質粘醇,似含膠質,卻不溢出半點。

丹青生將木桶挾在脅下,左手舉杯,道:“請,請!”

慕容燕觀酒色澤,已知這是西域葡萄酒。舉杯喝了半杯,道:“四莊主這酒醇美之極,且無尋常葡萄酒中的微微酸味,真乃不可多得的佳釀。”

丹青生哈哈大笑,得意之極。

慕容燕又道:“可惜現在不是冬天,這美酒一經冰鎮,另有一番滋味。但此刻正當初夏,這冰鎮美酒的奇味,卻是品嘗不到了。”

丹青生道:“我也曾聽人說過冰鎮美酒的妙處。老弟,那容易,你就在我這裏住上大半年,到得冬天,咱們同來品嘗。”他頓了一頓,皺眉道:“只是要人等上這許多時候,實是心焦。”

向問天道:“可惜江南一帶,並無練‘寒冰掌’、‘陰風爪’一類純陰功夫的高手,否則……”

他一言未畢,丹青生喜叫:“有了,有了!”說著放下酒桶,興沖沖地走了出去。

過不多時,丹青生拉了一個極高極瘦的黑衣老者進來,說道:“二哥,這一次無論如何要請你幫幫忙。”

慕容燕見這人眉清目秀,只是臉色泛白,似是一具僵屍模樣,令人一見之下,心中便感到一陣涼意。丹青生給二人引見了,原來這老者是梅莊二莊主黑白子,他頭發極黑而皮膚極白,果然是黑白分明。

黑白子冷冷地道:“幫什麽忙?”

丹青生道:“請你露一手化水成冰的功夫,給我這兩位好朋友瞧瞧。”

黑白子翻著一雙黑白分明的怪眼,冷冷地道:“雕蟲小技,何足掛齒?沒的讓大行家笑話。”

丹青生道:“吐魯番是酷熱之地。當地所產的葡萄雖佳,卻不免有點兒暑氣這暑氣帶入了酒中,過得百年,雖已大減,但微微一股辛辣之意,終究難免。”

向問天道:“原來如此。若是尋常的英雄俠士,喝這酒時多一些辛辣之氣,原亦不妨。但二莊主、四莊主隱居於這風景秀麗的西湖邊上,何等清高,和武林中的粗人大不相同。這酒一經冰鎮,去其火氣,便和二位高人的身分相配了。好比下棋,力鬥搏殺,那是第九流的棋品,一二品的高棋卻是入神坐照……”

黑白子怪眼一翻,抓住他肩頭,急問:“你也會下棋?”

向問天道:“在下生平最喜下棋,只可惜天資有限,棋力不高,於是走遍大江南北、黃河上下,訪尋棋譜。三十年來,古往今來的名局,胸中倒記得不少。”

黑白子忙問:“記得哪些名局?”

向問天道:“比如王質在爛柯山遇仙所見的棋局,劉仲甫在驪山遇仙對弈的棋局,王積薪遇狐仙婆媳的對局……”

他話未說完,黑白子已連連搖頭,道:“這些神話,焉能信得?更哪裏真有棋譜了?”說著松手放開了他肩頭。

向問天道:“在下初時也道這是好事之徒編造的故事,但二十五年前見到了劉仲甫和驪山仙姥的對弈圖譜,著著精警,實非世間凡人所能,這才死心塌地,相信確非虛言。前輩與此道也有所好嗎?”

黑白子道:“你當真見過劉仲甫和驪山仙姥對弈的圖譜?難道世上真有這局《嘔血譜》?”他初進室時神情冷漠,此刻卻十分熱切。

向問天道:“在下二十五年之前,曾在四川成都一處世家舊宅之中見過,只因這一局實在殺得太過驚心動魄,雖事隔二十五年,全數一百一十二著,至今倒還著著記得。”

黑白子道:“一共一百一十二著?你倒擺來給我瞧瞧。來來,到我棋室中去擺局。”

丹青生伸手攔住,道:“且慢!二哥,你不給我制冰,說什麽也不放你走。”說著捧過一只白瓷盆,盆中盛滿了清水。

黑白子嘆道:“四兄弟各有所癡,那也叫無可奈何。”伸出右手食指,插入瓷盆。片刻間水面便浮起一絲絲白氣,過不多時,瓷盆邊上起了一層白霜,跟著水面結成一片片薄冰,冰越結越厚,只一盞茶時分,一瓷盆清水都化成了寒冰。

丹青生趕忙將四只酒杯放在冰上,在杯中倒了葡萄酒,不久酒面上便冒出絲絲白氣。丹青生拿起酒杯,一飲而盡,果覺既厚且醇,更沒半分異味,再加一股清涼之意,沁人心脾,大聲讚道:“妙極!”

黑白子拉著向問天的手,道:“去,去!擺劉仲甫的《嘔血譜》給我看。”

向問天一扯慕容燕的袖子,慕容燕會意,道:“在下也去瞧瞧。”

丹青生道:“那有什麽好看?我跟你不如在這裏喝酒。”

慕容燕道:“咱們一面喝酒,一面看棋。”說著跟了黑白子和向問天而去。

丹青生無奈,只得夾著那只大酒桶跟入棋室。(。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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